編者按：作者朱燦系新沃集團創始人、董事長，東北大學管理學博士，明尼蘇達大學卡爾森商學院工商管理博士，浦東新區政協委員，清華大學產業創新與金融研究院聯席院長，清華大學、華中科技大學等院校金融學碩士導師。

一、中國農貿市場的生存現狀

1985年國家正式宣布徹底取消對糧食等主要農產品的統購統銷制度，自此以后，實行市場化購銷的農貿市場登上了歷史舞臺，成為滿足老百姓柴米油鹽需求的“菜籃子”。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截至2017年，全國已有4469個功能比較完備的大型農產品批發市場，其中13個國家級產地批發市場，30多個田頭市場，全國銷售額億元以上農貿市場數量超過1000個農貿市場。

然而，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和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傳統農貿市場已經越來越難以滿足人民消費需求的提升和對高質量生活的追求。而今年來勢洶洶的新冠肺炎疫情更是進一步暴露出了農貿市場在環境衛生、產品供應、市場管理、銷售渠道等方面存在的諸多短板。同時，互聯網生鮮平臺的異軍突起對傳統農貿市場產生了巨大沖擊，在這次疫情期間更多的人青睞于通過互聯網生鮮平臺采購生鮮產品，特別是年輕消費者群體早已習慣了這種便捷快速的購物方式，而菜市場中年輕人的身影已經越來越少見。“環境臟亂、經營分散、品類單一、監管混亂、傳統守舊”已經成為當前中國傳統農貿市場的標簽，農貿市場的生存環境日趨惡化，自2014年以來，農貿市場等傳統渠道市場份額持續緩慢下滑，從2014年的62.3%下滑到2019年的56.3% “菜市場終將消失”的言論一時間甚囂塵上。農貿市場已經處于事關生死存亡的重要關頭，只有與時俱進、迎難而上才能突出重圍，闖出一條新的生存、發展之路。

二、農貿市場面臨的主要挑戰

中國農貿市場生存艱難主要是因為面臨著來自如下三方面的挑戰：

一是供應鏈話語權缺失，定價能力不足。在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下，一些農產品批發市場出現了生產端生產加工成本上漲，物流端受交通關閉、防疫檢疫的影響出現供給緊張甚至斷貨的現象，這反映出傳統農貿市場尚未形成高效暢通的生鮮農產品流通體系，在面對突發情況沖擊時較為脆弱。在農批市場主導的傳統農產品流通體系下，分散于各農戶的農產品先經過農產品經紀人收購，并在產地批發市場聚集、交易、定價，再經二級批發商、銷地批發商運輸分銷，最終通過農貿市場到達終端消費者。農產品供應鏈流程長、層級多，導致農產品在流通過程中被層層加價、層層損耗，而我國農貿市場主要是個體經營，缺乏統一管理，資源分散相當嚴重，難以無法形成規模效應，這就導致個體經營戶在整個供應鏈條中缺乏定價話語權，造成農產品進價過高，打擊了價格競爭力、壓縮了利潤空間。不僅如此，由于組織化程度低、經營規模小，以散裝散運的現貨交易為主，農貿市場也難以建立起產品可追溯體系，造成食品質量安全缺乏保障，消費者在遇到質量問題時也難以維權追償。

二是線上銷售渠道缺失，面臨互聯網生鮮平臺的強力挑戰。 一直以來，我國傳統農貿市場采取是傳統的線下現貨交易模式，而沒有打通與電商、互聯網相結合的線上零售渠道。此次受疫情防控的需要，大量居民被迫居家隔離，很多小區也進行了封閉式管理，再加上餐廳停業、道路封閉，傳統農貿市場的線下銷售渠道遭遇重創。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能夠提供送貨到家服務的線上生鮮平臺卻迎來了高速增長。據 QuestMobile 發布的《2020 中國移動互聯網“戰疫”專題報告》，2020年春節期間，生鮮電商行業日均活躍用戶規模達到 1009 萬，較 2019 年春節大增91.46%，較 2020 年平日增長 29.86%。盒馬、京東到家、叮咚買菜、每日優鮮等生鮮電商平臺到家業務明顯提升，其中盒馬疫情期間線上訂單數量同比增長220%，京東到家春節期間銷售額同比增加540%，叮咚買菜整體訂單量增長80%，每日優鮮春節期間交易額同比增長350%。而傳統農貿市場近年來卻一直處于逐漸萎縮的狀態，大有被超市、線上生鮮等現代渠道所取代的趨勢。

三是經營管理不善，公益性質不突出。目前我國農貿批發市場專業化管理水平不高、管理方式粗放，農貿市場一般雇用臨時人員來管理市場，這些管理人員文化水平低，缺乏管理經驗，又未經過專門培訓，難以勝任管理市場的工作，導致農貿市場管理混亂、整體運營效率偏低。現階段，我國農貿市場管理方的收入來源幾乎完全來自于租金，這種模式造成了一些市場管理方形成了依靠收租“一勞永逸”的思想，而忽略了對農貿市場的經營管理。即使是國有農貿市場也不是由當地政府負責日常運營管理，而是通過招標的方式將市場的經營管理權交給中標的市場經營主體。市場主體資格開放以后，農貿市場的承包主體不僅有國企、集體，還有私企和個人，承包主體不同以及監管標準不統一造成了管理上的困難。再加上地方各級政府的認識不同和規劃上的不到位，有的農貿市場出現了違背誠信甚至違法的現象。本該是滿足老百姓日常衣食需求、解決農戶就業問題的重要民生工程，我們的“菜籃子”卻因為陷入管理混亂而難以體現其公益性質。

三、農貿市場應該抓住的新機遇

黑暗中總能看見曙光，農貿市場想要繼續生存發展，就必須要在危機中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新機遇。

首先，各地政府正在積極推進重大民生工程和舊城改造建設，坐落在城市社區之中的農貿市場既可能是影響城市形象的死角也是可以打造成代表城市人文內涵的新名片。當前我國主要城市都面臨著建設用地供應緊張、舊房拆遷成本高企等難題，而農貿市場作為便民利民的重大基礎性民生工程，已經成為了居民日常生活的“剛需性”供給，因此各級地方政府不僅有必要高標準地建設新建農貿市場，還要對現有舊農貿市場進行統一化、標準化、現代化地再改造，在全面消除安全隱患的基礎上，將農貿市場建設與城市整體規劃相結合，打造城市文化形象新名片，提升城市整體面貌和觀感。各地政府也出臺了相關政策文件，推動菜市場向標準化再升級改造。如廣州市越秀區政府在2017 年發布了《越秀區肉菜市場再升級改造建設指引》；2018年，南京市政府提出了“菜籃子”工作要點，目標是要完成 101 個農貿市場的建設改造任務。目前我國已有一些農貿市場再改造的成功案例，例如河南鄭州的中原老集市在響應政府“加快推進農貿市場規劃建設”的背景下，按照鄭州市市場發展局下發的《鄭州市農貿市場設置與管理規范 》 的標準進行建設，并以“現代化、標準化、特色化”為規劃原則，將原本設施老舊、管理混亂的舊農貿市場打造成為中部地區新型連鎖農貿市場領軍品牌，不僅服務了千萬城市居民，也大幅提升了鄭州的城市形象。

此外，互聯網技術的普及和智能化技術的廣泛應用為傳統農貿市場打通流通渠道壁壘，實現線上線下融合發展創造了可能。借助互聯網技術和智能化云平臺，農貿市場可以在供應端構建智慧化的冷鏈生鮮物流體系，在市場管理過程中進行智能化管理。同時，依靠大數據技術，可以建立起實時食品安全溯源管理體系，實現單品類溯源，指定商品查看其信息，消費者可從生產源頭、物流單位、供應商、經銷商、分銷商全流程追溯信息，確保食品質量安全。在銷售段，經過多年的發展，互聯網電商平臺已經在線上銷售領域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商品管理和物流配送體系，這為農貿市場開辟線上銷售渠道，實現線上線下融合發展創造了條件。

四、 打通五個鏈條，農貿市場的“突圍”之路

農貿市場面對當前挑戰和困境，應當積極抓住機遇，走出一條“突圍”之路。具體而言，需要在供應鏈、價值鏈、空間鏈、企業鏈、監管鏈五個鏈條上做文章。

首先，農貿市場急需打通上游農副產品供應鏈，壓縮進價成本。可以借鑒商超模式的經驗，整合農貿市場資源，成立專業的農貿市場管理集團，組建專業化的采購團隊，直接對接一線農產品生產者并將原本分散的農戶整合起來，建立綠色通道，建立產地直銷模式，通過產地直通車對農產品進行直接收購，減少中間流通環節，降低物流成本和損耗成本，提高流通效率。

在打通供應鏈的基礎上，農貿市場需要集合上中下游的各種資源，向價值鏈兩端延伸。根據“微笑曲線”理論，在產品價值鏈中，附加值更多體現在兩端，而處于中間環節的附加值最低。傳統農貿市場處于農副產品價值鏈的中端，在上游供應鏈面臨著進貨價格的層層加碼，利潤空間狹小；在下游銷售端商戶經營分散，管理難度大，難以形成規模化、集群化效應，產業附加值提升不足。同時，由于管理水平落后，市場運營效率低下，市場管理方管理成本高企，進一步壓縮了農貿市場在農副產品價值鏈中的盈利空間，造成了當前中國農貿市場生存艱難的困境。因此，農貿市場要想走出價值鏈困境，就必須積極布局與上游供應鏈和下游銷售渠道，向價值鏈兩端延伸，掌握整條產業價值鏈的話語權。具體來講，在打通并控制上游供應鏈、降低進貨成本的基礎上，擴展商品品類和服務類型，借鑒商超模式對農副產品進行精加工，增加現代消費者更青睞的“現菜”和半成品等供應，提升農副產品的利潤空間。除此之外，也要積極拓展線上銷售渠道，打造線上互聯網與線下實體相結合的商業模式。一方面，線下實體市場可以解決線上銷售商品的新鮮程度、缺貨或品類不足等問題；另一方面，農貿市場對接互聯網平臺做線上運營，可以解決農貿市場線下渠道的弊端，可以實現消費者采購方式的靈活性。消費者在線上采購后，由3公里內的農貿市場在預定的時間點做物流配送，下單后線上電商可以實現半小時內送貨上門，將會給居民生活帶來極大便利，農貿市場也將爭取到更多年輕顧客。

從長遠來看，農貿市場的發展僅僅依靠單個市場的單打獨斗是遠遠不夠的，集約化、規模化、連鎖化、品牌化是大勢所趨，可以借助政府和市場力量，在社區、城市、乃至全國范圍內的對多個不同地理空間的農貿市場進行資源整合，構建“空間鏈”乃至“空間網”，可以在供應鏈、運營管理、銷售渠道等產業鏈中的多個層級形成規模化集群優勢。“空間鏈”的價值在于可以實現一定區域內多個農貿市場在供應渠道、市場信息、線上銷售平臺等方面的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例如，同一“空間鏈”中的農貿市場可以聯合構建統一的供應鏈渠道，在流通領域掌握強大的議價話語權并能夠對產品質量進行統一化、標準化的管控；在市場管理領域也可以建立標準化的管理運營模式，運營信息管理技術構建起統一的電子化市場管理系統，實時共享市場信息，甚至可以實現各個農貿市場之間的農副產品快速調配和智能化倉儲管理；在線上銷售端將各個農貿市場整合進同一線上銷售平臺，實現線下銷售網點由點連線、由線成網，形成對潛在消費人群的全覆蓋。

農貿市場在整個農副產品流通鏈條中處于商品集散的中心樞紐地位，上承農產品生產者、批發商、冷鏈生鮮物流企業，下接個體商戶、物流配送、電商平臺等多個層級的不同企業，因此農貿市場起到的作用是串聯起產業鏈中的各個企業，形成一條自上而下貫通起來的“企業鏈”。而要管理好這條“企業”鏈條就需要引入專業化的管理運營團隊，通過農貿市場整合整條“企業鏈”，將價值鏈貫穿其中，引導“企業鏈”中的資源整合配置，以企業鏈為基礎構建完善的“空間鏈”體系。具體來說，農貿市場可以與上游產地建立直銷合作關系，與生產商建立長期的供貨關系，將下游消費需求直接反饋到上游生產端，實現信息的及時有效傳遞，促進生產的靈活調整。同時與冷鏈生鮮物流企業建立起長期合作關系，借助其先進成熟的物流運輸系統降低運輸成本，也為其提供穩定的需求來源。在下游銷售端整合起終端商戶，建立統一的銷售會員系統，改分散經營為統一管理，培育具備品牌化和規模化的連鎖型商戶，推行聯營制度，實現利潤共享。改革租金制度，在保證基礎租金的前提下，與大型商戶、優質農業產地和農產品生產廠家合作，進行聯營扣點，通過保底租金加扣點，達到租金收益最大化。在物流配送領域也可以與成熟的電商平臺進行合作，降低平臺開發運營的成本。總的來說，在良性的企業鏈條中，不同流通環節的企業都可以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從而形成共生互利、合作共贏的生態系統。

最后，農貿市場應該回歸其老百姓“菜籃子”的本質，不忘初心，突出其改善居民生活品質的公益性和民生性屬性，為當地居民提供安全、有保障的農副產品。其中，市場的自我管理和政府的市場監管缺一不可。從農產品生產到物流運輸，再到銷售配送，最后直到消費者手中，整條流通過程中市場和政府的監管都必須貫穿始終，從而形成一條完整的“監管鏈”。農貿市場自身需要在生產端進行自檢自查，加強對生產者的教育和督促，并建立產品追溯體系，從源頭保障產品的安全和質量產品；在流通過程中要確保運輸工具符合食品運輸安全相關規定的要求，保證運輸過程中的食品質量安全；在市場管理中要加強對商戶的管理培訓，保障市場內部的環境衛生和食品安全，規范商戶的市場行為；在最后的銷售端運用互聯網追蹤技術保障農產品安全、及時地到達消費者手中。政府市場監管部門也要做到全流程監管，實現權責明晰、責任落實到位，真正做到監管全覆蓋，監管不錯位、不缺位，使政府監管與農貿市場自身管理互相配合、相輔相成，形成全方位的“監管鏈”體系，為老百姓“菜籃子”的安全保駕護航。